晋文公为什么能称霸?看他面对唾手而得的君位时有多清醒就知道
前651年,随着晋国将军里克在居丧的茅屋里(次)刺杀了刚登上君位的奚齐,又在朝堂上杀死新立的国君卓子(骊姬妹妹所生),晋国这场持续了六年的内乱终于落下帷幕。
冬十月,里克杀奚齐于次。书曰:「杀其君之子。」未葬也。荀息将死之,人曰:「不如立卓子而辅之。」荀息立公子卓以葬。十一月,里克杀公子卓于朝,荀息死之。
——《左传.僖公九年》
从前665年,骊姬开始谋划离间晋献公父子,到前656年,申生自杀,重耳、夷吾逃亡,再到晋献公去世,骊姬机关算尽,最终会是落得个鸡飞蛋打,骊姬自己,儿子奚齐、卓子被杀,估计参与谋划的艺人施、梁五、东关五之流也难逃一死。
事到如今,骊姬谋划这些阴谋是为父亲或骊戎一族复仇,还是仅仅为了自己的儿子奚齐,又或者是兼而有之已经不重要,重要的里克等人要如何收拾这一地鸡毛的残局。
太子自杀、先君去世、新立的两个国君依次被杀,两个有继承权的公子流亡在外,导致在君位空着,这在那个时代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。
一、左右局势的三股力量
虽然王室衰落,但却不代表可以为所欲为,天下的事情终究是有人管的,此时,霸主齐桓公和诸侯们的大军已经在路上。
因为这样的乱局是他这个霸主不能接受的,也因为平定内乱是他霸主义务的一部分——在“九伐”里边找找,晋国人的作为已经能对得上好几条。
冯弱犯寡则眚之;贼贤害民则伐之;暴内陵外则坛之;野荒民散则削之;负固不服则侵之;贼杀其亲则正之;放弑其君则残之;犯令陵政则杜之;外内乱、鸟兽行则灭之。”
——《周礼·夏官·大司马》
只是,齐桓公路途太远,还有太行山要翻越,远不如另一个虎视眈眈的邻国干涉来得及时,这个邻国就是秦国,当时的君主是被后人列入某个版本春秋五霸中的秦穆公。
秦穆公早有进入中原参与霸主争夺的打算,恰好夫人又是晋国人,太子申生的同母姐姐,怎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,也立即行动起来。
里克、秦穆公、齐桓公这三方势力,以齐桓公实力最强,但要求也最简单,不过是安定而已,两位公子无论谁登上君位,能够安定国内,也就够了。
秦穆公实力次之,但要求却多些,需要和继任者达成某种协议,为秦国带来利益,所以容易患得患失。
国内的里克等大夫,实力最不济,要求却最高。
里克弑君,一是为太子申生复仇,再就是希望能接重耳回国,但如果无法达成,夷吾也是可以的,但需要比秦穆公更可靠的协议,因为弄不好可是要搭上性命的。
所以,最先行动的是里克。
二、国内大夫们的邀请
重耳的坚决推辞
里克派屠岸夷到翟国,找到流亡在那里的公子重耳,表示愿意支持他登上君位。
里克及丕郑使屠岸夷告公子重耳于狄,曰:“国乱民扰,得国在乱,治民在扰,子盍入乎?吾请为子鉥。”
——《国语.晋语》
就这样,流亡在外的重耳轻易得到了第一次回国即位的机会。
重耳表现得还算沉稳,首先回去问舅犯的意见。
舅犯就是狐偃,姬姓,狐氏,字子犯,大戎(今山西交城)人,是狐突之子,因为他是重耳的舅舅,所以称作舅犯。他和赵衰、贾佗、先轸、魏犨合称为重耳身边的“五贤士”。
舅犯说:
“不行。坚固的树木在于开始,开始不培植好根基,终究要枯萎凋落。君临国家的人,必须要知道喜怒哀乐的礼节,用来训导民众。服丧期间不哀痛却想求得君位,难以成功;乘国家动乱之机想回国执政,将有危险。因为国丧而得到君位,就会视国丧为乐事,以国丧为乐事必定会导致悲伤。因为动乱而得以回国,就会把动乱当作喜事,把动乱当作喜事必定会放松道德的修养。这些都显然与喜怒哀乐的礼节相违背,还怎么来训导民众呢?民众不听从我们的训导,还当什么国君?”
显然,重耳和我们一样,觉得这个理由太牵强了,不愿意放弃,反问道:“如果不是国丧,谁有机会继承君位?如果不是动乱,谁会接纳我?”
舅犯接着说:
“我听说,丧乱有大小之分。大丧大乱的锋芒,是不可以冒犯的。父母故世是大丧,兄弟间有谗言是大乱,如今你正处于这种境地,所以很难成功。”
重耳被说服了,出来对屠岸夷说:
“承蒙你的好意,来看望我这个逃亡在外的人。父亲在世时,我不能尽洒扫的义务。父亲去世后,又不能回去操办丧事而加重了我的罪过,而且玷辱了大夫们,所以冒昧地辞谢你们的建议。安定国家的人,要亲近民众,处理好邻国的关系,还要体察民众的情绪以顺应民心。如果是民众认为有利,邻国愿意拥立,大夫们都服从,我重耳才不敢违背。”
夷吾的欣然接受
里克虽然在平定骊姬之乱时时主角,却还做不到只手遮天,晋国内的另一股势力吕甥及郤称等人,希望的却是夷吾即位。
他们也派蒲城午到夷吾梁国找到逃亡的夷吾,希望夷吾能说动秦国,让秦国人辅佐夷吾回国,表示他们一定会尽力扶持。
夷吾也找自己的谋臣冀芮商量。
冀芮就是郤芮,和郤称是一族,因为封地在在冀,所以也就冀芮。
冀芮的看法和舅犯完全相反,说:
“你努力吧。国家动乱民众惊扰,大夫们没有主心骨,不能失掉这个好机会。不是动乱哪有机会回国继位?不是民众有危难,何必要立君以安民?幸好你是国君的儿子,所以找到你了。如今正逢国家动乱民众惊扰,谁能抵挡我们?大夫们没有主心骨,如果大家立你为国君,谁能不服从?你何不用晋国所有的财富来收买国外诸侯和国内的大夫,不要吝惜国库会空虚,以求得回国继位,回国后还可设法聚敛财富。”
于是夷吾出来向使者叩首,应承下来。
三、秦国人的邀请
和夷吾合谋后,吕甥等人开始在国内开始造势,先是蛊惑众大夫说:
“国君已死,我们不敢擅自立一个新君。时间拖得太久怕诸侯算计,直接从国外迎来公子,又怕民众意见不一,加重国家的动乱,何不请求秦国帮助我们立君呢?”
于是大夫们派梁由靡到秦国,向秦穆公请求说:
“上天降灾祸于晋国,谗言蜂起,波及到先君的几位公子。他们为此忧伤害怕,被迫逃亡到国外隐匿民间,无所依托。又加上先君的去世,使国丧和祸乱同时临头。托您的灵威,鬼神发了善心,让有罪的骊姬遭受了报应。”
“现在晋国的大臣们不敢安宁地生活,都在等待您的命令。您如能仁慈地关注晋国的命运,不忘与先君的友好关系,请收留一位逃亡在外的公子并帮助他继承君位,以便让他主持晋国的祭祀,镇抚国家和民众。假使四方的邻国诸侯听到您这样做,谁能不害怕您的威势,同时又赞赏您的仁德?您对晋国始终如一的厚爱,使晋国受到您的重赐,晋国的群臣感受您的大恩大德,谁不愿成为供您驱使的臣子呢?”
秦穆公答应下来,经过和大夫孟明视、公孙枝商量,决定派“敏且知礼,敬以知微”的公子絷以吊唁为名,去见重耳、夷吾两位公子。
回国即位的机会再次来到重耳面前。
重耳的再次拒绝
公子絷对重耳说:
“我的国君派我来慰问你的逃亡之忧,以及丧亲之痛。我听说:得到国家常常在国丧的时候,失掉国家也常常在国丧的关头。时机不可放过,国丧的期限不会太久,请公子好生考虑!”
重耳再次向舅犯问计。
舅犯说:“不可以。逃亡在外的人没人亲近,只有诚信仁德,才能得到人们的亲近,拥立这样的人做国君才不危险。父亲刚死,灵柩还停在堂上就图利,哪个人会以为我们仁德?别的公子也有继承君位的权利,我们如果凭侥幸之心争先,哪个人会认为我们诚信?不仁不信,又怎么能有长久的利益呢?”
于是公子重耳出来见公子絷说:“承蒙你来吊慰逃亡之人,又负有帮助我回国的使命。但我重耳是流亡在外之人,父亲死了都不能得到哭丧的位置,又怎么敢有其他想法以玷辱你的义举呢?”
重耳说完,只跪拜而不磕头,然后站起来哭泣(这是按照丧礼行事),退下后也不再私下回访公子絷。
夷吾卖国求入
公子絷离开狄国,又去到梁国,像吊慰公子重耳一样吊慰公子夷吾。
夷吾对冀芮说:“秦国要帮助我了!”
冀芮说:“公子努力吧。逃亡在外的人无所谓洁身自好,洁身自好则办不成大事。应该用厚重的礼物去酬谢帮助你的人的恩德,你尽力去办,不要吝惜财货!别的公子也有继承君位的权利,我们凭侥幸去争一争,不也可以吗?”
于是公子夷吾出来见公子絷,跪拜磕头,站起来不哭泣。
正式见面之后,公子夷吾私下再次访问了公子絷,对他说:
“中大夫里克已支持我做国君了,我命令把汾阳一带的百万亩田地赐给他。丕郑也已支持我做国君了,我命令把负蔡一带的七十万亩田地赐给他。秦君如能帮助我,就不再要天命特别眷顾了!我如能回国洒扫宗庙,安定社稷,一个流亡的人还计较什么国土?秦君有的是郡县土地,我再奉上黄河以西的五座城邑,这不是因为秦君没有,而是为秦君东游到黄河的桥梁之上时,就不再会有什么为难着急的事了。我愿意执鞭牵马,跟随在秦君的车尘之后。另外送上黄金八百两、白玉制作的装饰品六双,不敢用来报答公子,请赏给左右的随从。”
四、秦穆公的选择
公子絷回到秦国向秦穆公复命。
秦穆公听到他会见两位公子的经过后说:“我支持公子重耳,重耳仁德。他只跪拜而不磕头,是表示不贪图继承君位。站起来哭泣,是爱他的父亲。退下后不私自拜访,是不汲汲于私利。”
公子絷却说:
“国君的话错了。您如果辅立晋君是为了成全晋国,那么立一个仁德的公子未尝不可。您如果辅立晋君是为了在天下成就秦国的威名,就不如立一个不仁德的公子以扰乱晋国,并且可以驾驭它。我听说过这样的话:‘有为了实行仁道而辅立别国国君的,有为了显示武威而辅立别国国君的。为了实行仁道就要辅立有德的,为了显示武威就要辅立服从听话的。’”
五、结局
秦穆公听从公子絷的建议准备帮助夷吾。
此时,齐国大夫齐隰朋已经带着齐国的先头部队和秦穆公会师,秦穆公接见公子夷吾的谋士冀芮,问他晋国国内有谁支持夷吾。
冀芮因为夷吾不如重耳受国人拥戴,说出了“亡人无党”这样的话。
秦伯谓郤芮曰:「公子谁恃?」对曰:「臣闻亡人无党,有党必有仇。夷吾弱不好弄,能斗不过,长亦不改,不识其他。」
秦穆公觉得很不靠谱,于是问自己的师傅公孙枝:“夷吾可以安定国家吗?”
公孙枝又称公孙子桑,年轻时期,曾经在晋国游历,后经公子絷介绍来到秦国,被秦穆公尊为老师,是秦国内对晋国研究较多的大臣之一,类似于现在的“晋国问题专家”。
公孙枝说:“臣听说:只有行为合乎准则,才能安定国家。《诗》说:‘无知无识,顺应了上帝的法则’,文王就是这样的。又说,‘不弄假,不伤残,很少不能做典范’,没有爱好,也没有厌恶,这就是说既不猜忌也不好强。现在他的话里边既猜忌又好强,要夷吾安定晋国,难呀!”
秦穆公说:“猜忌就多怨恨,又哪里能够取胜?这是我国的利益啊。”
秦伯谓郤芮曰:“公子谁恃?”
对曰:“臣闻亡人无党,有党必有仇。夷吾弱不好弄,能斗不过,长亦不改,不识其他。”
公谓公孙枝曰:“夷吾其定乎?”
对曰:“臣闻之,唯则定国。《诗》曰:‘不识不知,顺帝之则。’文王之谓也。又曰:‘不僭不贼,鲜不为则。’无好无恶,不忌不克之谓也。今其言多忌克,难哉!”
公曰:“忌则多怨,又焉能克?是吾利也。”
——《左传.僖公九年》
于是,夷吾在各方势力的共同拥戴下即位,是为晋惠公。
晋惠公即位上,立刻撕毁了对所有人的许诺。
前650年,晋惠公杀死了里克,拒绝交付答应要给秦国的河东之地,就连答应秦穆夫人要善待太子申生家人的诺言都违背了。
三方势力中,除齐桓公的目的算是勉强达到外,秦穆公受到欺骗,里克失去了性命,一番心血终究是错付了。